卢苓韵停下了挠手腕的动作:“不爱惜自己?”翘起的半截眉毛带着那扮鬼似的眼妆,不知为何,竟然凝聚成了一种嘲讽的意味,只是不知那嘲讽的对象是谁。
似乎是见着有了突破的迹象,曾?捶加攵?硕对视了一眼。
“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在这城里讨生活,的确也不容易。但比起这个,总是有别的更好的、爱惜自己的活法的。”董硕微微将身子向前一倾,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更好的活法?不爱惜自己?”卢苓韵也放下二郎腿,将半个人靠在了桌子上,像是随时准备扑到似的,“警官您与其问我们怎么不爱惜自己,咋不去问问这天底下的男的,为什么管不好自己的腿?”犀利的目光停在了董硕的……腿上。
“……”
“两位警官。”卢苓韵笑了,舔着嘴角那歪了的口红,就像是嗜血的恶魔在大饱口福后舔尽嘴角血迹那样,让靠墙的佘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咚的一声后脑勺磕在了墙上。
“两位警官应该从小到大都是人上人吧?”她又往前凑了凑,“父母是有钱的父母,亲戚也都是城里的亲戚。不愁吃不愁穿,周末假期还能到处旅游到处玩,没穷过也没见过身边人穷。从重点小学初中高中特尖班,顺风顺水考入重点大学,毫无悬念地当了警察,年纪轻轻就成了干部,人上人,精英中的精英。从小到大遇到过的困难挫折,顶多也就是个高考吧?再加个公务员考试?嗯?”
“这样的你们,”半个身子已经贴在了桌面上,“来教育我们,要好好爱惜自己?”维持了一会儿这种姿势,最后嗤笑一声,靠回了椅背,“警官们还是省了这思想工作的力气吧,要抓就抓,坐牢就坐牢,只要你们的证据够。”
“至于这个?”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照片,“四五年前的事儿,就算发生过,鬼记得?何况它根本没发生过呢?”扭头给刘小姐递了个眼神,“对吧?”
“呵。”刘小姐并没有理会卢苓韵的主动结派,而是继续不屑地扭头看白墙。
“瞧,”卢苓韵咂了咂嘴,“人向来分三六五等,便是在我们这种泥潭里,也是有级别区分的。人上人的警官们哟,等啥时候你们……”
啪!曾?捶纪蝗灰话驼婆脑诹俗郎稀?
“别在这给我左一句人上人右一句精英的!人与人的出身是有差别没错,但之后的人生走成什么样,还是在于自己的得行!富贵家庭?有钱人?呵,我背着弟弟在田里插秧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我爸妈五个孩子,哪来的钱送我上学?学费都是我自己养猪放鸭赚来的!当年为了买那么一本必须的练习册,我连吃了一个月的发霉榨菜拌白饭。出身不好?那只是你走上歧路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没努力也没把自己逼到绝境过,就想找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步升天。尝过一次甜头就停不下来,只要为了那钱来得像流水的生活,哪怕出卖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这样的事,这样的职业,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要把什么都归咎于出身、归咎于社会!”
卢苓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僵到佘锐不敢相信她这是演出来的。
“呵,”她垂下目光,双眼中蒙上了一层幕,“你这话,我也听多了。有啥办法?像我们这种人,就是自甘堕落。在粪坑里活着不也是活着吗,而且,”好似不经意地看向了身边的刘小姐,“粪坑里呆久了,也就闻不到臭味儿和腥味儿了。”
又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一靠,“哪能和你们比呢?我们……”
“谁跟你‘我们’了?”一旁的刘小姐突然开口,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她特意面带厌恶地将椅子往远离卢苓韵的方向挪了挪。
“哟,姐姐你这还是个待在粪坑里想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呐!”卢苓韵饶有兴趣地从后脑勺收回手,痞子似的侧着身往刘小姐身边靠了靠,“妹妹我虽然经验没姐姐你丰富,但有些道理却是比你懂的。咱们粪坑里的小白虫,在坑边蠕一蠕就行了,是经不起天天做梦白虫脱壳变成朵莲花的。咱们……”
“不是每个这种行业的人都和你一样……”刘小姐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脸上的厌恶被自嘲慢动作地吞噬着,自嘲中藏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悲哀,自嘲褪去悲哀变浓,可很快又被自嘲替代,“……呵,我又能有多大区别呢……呵哈哈,哈哈――”变脸似的几番情绪转化,最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卢苓韵对着董硕耸了耸肩。
笑声久久地在房间内回荡,笑着笑着久了,竟将这房间的温度都笑低了下来。房里的另外四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等待着这疯笑背后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赚钱读书?我难道就不是吗?”这样一句话夹杂在了笑声中。之后,笑变成了带着笑颜的抽泣。
“六年前,我才多大,嗯?我才多大?我一个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美好幻想,跑来这传说中的大城市读书。结果呢?大城市给了我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人民警察又给了我什么?我白天上学晚上打工,饭店老板见我孤零零的一个学生好欺负,每天都把我留到很晚很晚,等到最后一桌拼酒的客人散了,打扫完,才让我走。为了学费,这些我都忍了。那些酒鬼见色起意,点名让我负责他们的包厢,老板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能怎么办?除了忍着照做?”
“可那天发生了什么?发生那些的时候,你们这些警察又在做什么?我收拾完残局,一个人走着夜路回宿舍,那几个酒鬼就一路跟着。他们跟到一个角落,对我下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我被他们绑来强行接客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饭店里的同事、学校里的同学,那么久,整整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失踪了?呵。”
“在那种地方,我能怎么样,啊?除了满足他们、配合他们,除了助纣为虐地帮着他们管着其他的女孩?是啊,我出卖自己、出卖同病相怜的人,我配合、我干的好,我成了他们的同伙,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可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有人给过我别的选择吗?”
“他们后来是相信了我,是把我放出来了,我是想过去找你们警察啊,但该发生的早就发生无数遍了,我全身上下,学业、人生、健康,还剩什么可以挽回的?我去找了你们,你们抓了他们,还有意义吗?呵呵,”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刘小姐脸上绽放,就像那沾血的白玫瑰一样,“是啊,我最后没去找你们,但我去了趟医院。”
房间内的阴凉伴着那暗夜幽魂似的笑,董硕瞬间有了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我滴了滴血在艾滋病试纸上,”嘴角大大地裂开,就连眼角都满是笑容带来的褶皱,她幽幽地、一字一字地吐出了,“阳,性。”
佘锐打了个寒颤。
“试纸上那红色杠杠还真是刺眼啊,眼珠子都快被亮瞎了。”她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微微靠向前,死死地盯着曾?捶嫉乃?眼,“然后我就想啊,反正得都得了,得的也不是梅毒那种看起来恶性治起来简单的东西,而是这种要命的玩意,那我为啥不干脆……当个‘职业小姐’,来回报这个美好的社会呢?嗯?你说是不是,警官?”
伸出一只手,刘小姐从桌上的素描中挑出了一张,“四年前那矮胖子?记得啊,怎么能不记得?金泉宾馆606号房,多吉利的房号。他可是我的第一个回报对象呢。”用食指指节敲着纸张,哒、哒、哒,节奏分明,“我记得很清楚,那应该是那小子的第一次吧?瞧他当时兴奋的样子,脸上的赘肉抖得哟,一看见我洗完澡出来,裤子就……”
董硕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一拍桌子站起身,绕过桌角一把抓住卢苓韵的手腕,完全不理她会不会被绊着,头也不回地扯着她出了房间。
啪!房门在身后关上。
――――――
几分钟后。
“董队。”佘锐从屋内走了出来。
“去,联系疾控中心。”董硕转身吩咐着,眼角的余光却又碰见了正好从另一个房间与两名警察一起走出的妹妹董霜,“不,不用了,我自己去一趟。”说着,三个大跨步抓住一脸懵的董霜,又转头向卢苓韵扔下了一句,“你也来!”
可卢苓韵没动。
“别愣着,快点。”董硕的口气中有着说不清的焦急。
“你要去买阻断药?”卢苓韵还是没动,“先不说那晚被传染到的机会本就微乎极微,就算有了个什么万一,这距离案发都快一周了,早超过了72小时,吃了也没用,只是上吐下泻折磨自己而已。”
“有这个时间自己吓唬自己,”尽管董硕的脸色已经有了种要黑成铜锣的迹象,卢苓韵却还是继续着,“还不如去买个试纸测一下,虽然我记得,现在这个时间点测准确率也就百分之五十,要等到五六周后测才准。”
董硕握着妹妹的手在抖。
道理,他都懂,他也明白那犯人根本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妹妹做些什么,但艾滋病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成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跨不过的坎儿。
“哥?发生什么了?”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董霜一个还在一头雾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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