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魏炯盯着手中的香烟,又吸了一口,虽然喉咙里的刺痒感仍在,但是他已经勉强可以忍耐。就这样,他慢慢地吸完这支烟,熄掉烟头后,在缥缈于周身的烟气中,再次环视整个客厅,最后把目光投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没有窗户,室内一片昏暗。魏炯找到电灯开关,按下去,却没有反应。他摇摇头,把门打开至最大。

借助客厅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魏炯打量着这不足五平方米的狭窄空间。四壁及地面都被白色瓷砖覆盖,顶棚也是白色的铝塑板。因为年代久远及疏于清洁,瓷砖和铝塑板的边缘都开始泛黄,墙角处已经长出了黑色的霉斑。洗手盆边缘摆着香皂、牙膏和两把随意弃置的牙刷。水盆里尚存一些水渍,混合着灰尘,显得脏污不堪。西侧的墙壁下是一个单人浴缸,陶瓷材质,缸体里同样水渍斑斑,看上去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了。魏炯用双手撑在浴缸边缘,俯身下去,仔细在浴缸内查看着,随即,转头望向对面的卧室。

他快步走出卫生间,径直来到卧室里,环视一圈后,趴在地板上,向床底看去。除了厚厚的灰尘外,床底空无一物。魏炯跪爬起来,拍拍手掌,想了想,又去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下除了半片药盒之外,什么都没有。魏炯站起身,开始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搜寻。由于室内陈设简单,很快就检查完毕。甚至连橱柜和衣柜的每扇门都打开查看过,他要找的东西依旧不见踪影。

魏炯的脸上看不见失望的表情,只是略显疑惑。他坐回到沙发上,双肘拄在膝盖上,垂着头沉思。距离他进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意识到再无查看的必要,魏炯开始整理随身携带的东西。清理掉烟灰,把烟头用纸巾包好,揣进衣兜里,他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廊里一片寂静。魏炯闪身而出,正要锁门,手却握在门把手上停住了。

他再次入室,径直穿过客厅,向卧室走去。站在足有两米多高的衣柜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折返回客厅,从餐桌旁拖过一把椅子。

站在椅子上,魏炯的头仍然与衣柜顶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踮起脚尖,伸出手,在衣柜顶上摸索着。触手之处,尽是长年累月的厚厚的灰尘。突然,他的手停下来,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随即,他就从衣柜顶上取下一个长条状的物体。

这东西用报纸包着,两端用黄色胶带缠好,同样覆盖着一层厚灰。魏炯拎起它抖了抖,大团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报纸上的字体也露了出来,是1992年10月29日的《人民日报》。

报纸已经泛黄、变脆,稍加扯动就碎裂开来。某种暗棕色的东西出现在报纸下面,摸上去是金属的冷硬感。魏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三下两下把报纸撕掉,那东西终于展现出全貌。

是一把手锯。

杜成停好车,脚步匆匆地穿过马路,抬头看了看面前这间店铺的招牌:leocafe。他在人行道上转身,向入口处走去。刚迈出两步,他就看到了落地玻璃橱窗另一侧的骆少华。

骆少华坐在桌前,面前是一杯没动过的咖啡。他的手里夹着香烟,烟灰已经燃成了长长的一截,掉落在手边的桌面上。他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整个人像木雕泥塑一般。

杜成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拉开店门走了进去。

坐在骆少华的对面,骆少华仿佛回过神来,冲杜成勉强笑了笑,抬手熄掉快烧到手指的烟头。

杜成要了一杯清水,打发走服务生之后,他开始仔细端详着骆少华。

他瘦了很多,脸颊可怕地凹陷下去。粗硬的胡楂遍布整个下巴,头发也又长又乱。唯独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闪闪发亮,不时警惕地向四处张望着。碰到杜成目光的时候,骆少华会飞快地躲避开来。

“我自己来的,也没带录音设备。”杜成知道他的心意,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你放心。”

骆少华尴尬地咧咧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同时仍不忘左右睃视着。

“老骆,事已至此,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杜成开门见山,“你我都清楚,林国栋就是凶手。”

骆少华抖了一下,全身都萎缩下去。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冲杜成挤出一个笑容。

“那天晚上,谢谢你。”

“你必须要搞清楚,我放过你们,并不意味着我允许你们……”

“我不是感谢你放过我们,而是感谢你阻止我们。”骆少华重新低下头去,“我回头想想那天要做的事情,太可怕了。”

杜成看了骆少华几秒钟,语气和缓了许多:“少华,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骆少华叹了口气,“我曾经是个警察,却犯了一个那样致命的错误。”

“现在纠正还来得及。”杜成上身前倾,言辞恳切,“这也是我今天约你出来的原因。”

骆少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成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如果你把证据给我,林国栋就能上法庭。”杜成顿了一下,“至于你……”

“抱歉了,成子。”骆少华抬起头,脸上是混合着苦楚和歉疚的表情,“我不能给你。”

他的拒绝在意料之中。杜成不动声色地抛出第二个问题:“嗯,那你至少把你查明他是凶手的过程告诉我。”

“我不能。”骆少华同样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杜成一愣。他原本并不指望骆少华可以把证据交给自己,但是如果他能将查明林国栋的始末如实告知,也许可以对搜集证据有所帮助。然而,骆少华的决绝态度让他的全部希望都落了空。

“那就让他逍遥法外吗?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杀人吗?”杜成一下子爆发了,“就为了你能安安稳稳地享受退休生活?”

“成子,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安稳过一天。”骆少华苦笑,指指自己的脑袋,“他的样子就刻在这里。每一个死者,包括许明良,都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把证据交出来?”杜成站了起来,手扶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算能定你徇私枉法,追诉时效也过了—面子和荣誉就那么重要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骆少华摇摇头,“这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如果被揭发出来,咱们局里、老局长、副局长、马健、当年一起干活的兄弟、检察院和法院—哪一个能跑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杜成的语气咄咄逼人,“用更大的错误掩盖这个错误?”

“我不知道。”骆少华以手掩面,全身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

骆少华的脆弱姿态让杜成的心稍稍软了一些。他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沉默良久,低声说道:“少华,我们都清楚,林国栋还会杀人的。”

骆少华无言。

“他二十三年前就该死。难道,现在还要搭上一条命才能让他绳之以法吗?”

对方依旧沉默,仿佛一尊永不开口的石像。

“少华,不能再死人了。”杜成伸出一只手,搭在骆少华的肩膀上,“你一定得帮我。”

杜成顿了一下:“算我求你。”

良久,杜成感到手掌下的石像挪动了一下。他的心底泛起一丝希望。然而,石像张开嘴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彻底凉透。

“你走吧。”骆少华的双眼空洞无物,“别再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