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修宁给了这样一个找她的理由,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问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提起一个话题。
“白檀从明心山回来后来看你,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沉音愣了愣,倒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白檀,这样想来,白檀也闭关一段时间了,不知是否成功结婴了,若是结婴了,等他闭关出来,她还要送上一份礼。
想到这里,陆沉音将那日在山脚下和白檀的对话如数告知:“师兄只是来问我明心山里袭击我那人的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我们还说起了师父的伤势,师兄似乎以为师父在闭关,听到师父不曾闭关,看起来有些惊讶。”
其实连宿修宁自己如今都依然没有想清楚,他那时没有选择闭关疗伤的原因是什么。
他那样一个喜欢闭关修炼的人,在受了伤理应去闭关的时候却没去,白檀会觉得惊讶也正常。
宿修宁微微拧眉,没再言语,似在沉思什么。
陆沉音看了看他的脸色,她虽然坐在他对面,但其实离他并不近,他们之间甚至还隔着轻纱帐,他的脸在微风拂起的纱帐中若隐若现,朦胧绰约,美得很不真实。
忽然之间,陆沉音脑子里某根弦动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宿修宁该不会是在怀疑白檀?
仔细想想,事发前后,虽然有不少人知道宿修宁劈山救了她,但大多都是其他宗门的人,青玄宗的人当时都还留在飞仙门,是后面才和白檀一起回来的。
那魔修藏在青玄宗,肯定是门内人的假身份,这些人里知道宿修宁受了伤,并且伤势不轻还不曾闭关的,也就白檀一个人——消息是她透露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心神恍惚了一下,陆沉音又算了算时间,那日白檀前脚走了没多久,后脚那魔修便出现了。只不过稍微往这方面猜测了一下,她就又记起了那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连带着在明心山秘境内见到的人都和在青玄宗偷袭宿修宁的魔修重合了。
白檀说那人死了,可那人的眼睛,和她看到的那魔修的眼睛,真的很像。
陆沉音不敢再往下想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跟着宿修宁的思路怀疑白檀,宿修宁是理智冷静到有些无情的一个人,但她不是,如果没有白檀,她也没机会来到青玄宗,到了青玄宗内,在她没有拜入宿修宁门下的时候,也只有白檀对她照顾有加。
他作为师兄,待她这个师妹尽心竭力,别人可以怀疑他,可在没有证据确凿的时候,她最没有资格怀疑他。
但是……所有串联起来的猜测像在她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任凭她再怎么不愿去想,也无法忽视他们。
陆沉音脸色有些难看,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手不自觉抓紧了朝露,力道大得朝露差点都要叫了。
宿修宁自然也发觉了她的异常,他望着她有些凉薄沉郁的矛盾眼神,那是在她意识到他在怀疑白檀之后才出现的。
在问她之前,他也没那么怀疑白檀,但她的回答却让白檀更加可疑。
想起她与白檀的关系,宿修宁下意识觉得,她是在介意他怀疑白檀,他们那么要好,她能入门脱不了他的帮助,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大约不希望任何人质疑他。
宿修宁觉得心口有些闷,自流离谷回来,他的伤势就有些反反复复,其实当初那些反噬,换做过去的他,早该全部调理好了,甚至可能还会让修为更进一步。
可如今他的修为卡在渡劫中期波动,并不稳固,他的劫也一直模糊不清算不清楚。
他突然有些头疼,按着太阳穴弯下腰,心口气血翻涌了一阵,他勉强忍耐,却终是难以克制,低喘了一声,嘴角渗出血来。
陆沉音眼皮一跳,想要上前扶住他,又停下了。
她僵硬地坐在他对面不远处,沉默了一会才道:“师父,您没事吧?”
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您”字,还有她退回去放弃靠近他的动作,全都让宿修宁头疼欲裂。
他闭了闭眼,身子直朝后跌去,还好及时用手撑在了身侧,才免去失态。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觉得这些伤势是因为之前的反噬,那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他大劫将至。
宿修宁猛地抬眼望向陆沉音,陆沉音隔着白色的纱帐看过来,他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撑着地面,侧倚着与她对视,血顺着他嘴角滑落,染红了他雪色的衣袂,陆沉音看着这副画面,白衣染血,美人折辱——真叫人难以自持。
不能再看他,也不想再看下去。
陆沉音偏开了头,神色冷淡克制,半个眼角都没再留给他。
第40章
宿修宁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坐直身子, 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抬了抬手, 白衣上的血迹便消失不见了,他低着头的时候, 陆沉音看不见他全部的脸, 看得最清晰的是他束发的银冠, 精致的太极两仪白玉银莲冠间簪着弯月银簪, 雪色的发带坠在发冠之后, 与长度过腰柔顺乌黑的发丝交叠在一起, 随着他变换的动作轻轻摇曳。
天色渐暗,正殿内亮起了珠光,那光笼罩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冰肌玉骨, 温凉如玉。
他这样好,不单单是相貌气质,他的一切都很好, 都让人难以割舍。
但这样好的他, 不喜欢她。
想到流离谷发生的种种,低头看看腰间的玉埙, 陆沉音站起身说:“师父好好休息, 弟子便不打扰了。”
她转身要走,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抓住了她的衣袖。
陆沉音愣住了, 诧异地望向他, 宿修宁一手按在心口, 一手抓着她的衣袖,不等她开口,他便松开了手。
“去吧。”他别开脸躲避她的目光,她只能看见他如瀑青丝。
陆沉音抚平衣袖,点点头,抬脚离开。
当真是没有半分留恋。
宿修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他慢慢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他缓步走到剑架前,一直沉默的太微用心音和他说——
“你的剑意变了。”
宿修宁眼皮跳了跳,他薄唇轻抿,片刻后才说:“没有。不会变,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