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琢磨解释了一番,这才缓缓定下心来。有见玄悯依然蹙着眉盯着他等答话,便摆了摆手道:“我是没见着什么,只是看那黑水潭突然涟漪直泛,你又迟迟不应声,便问你一句。”
玄悯沉声道:“当真?”
薛闲嗤了一声:“天雷都劈不散我,上哪儿寻死去?”
玄悯盯着他的眸子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信了他的话,“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即便如此,日后还须得小心一些。”
薛闲却没应这些,而是反问他道:“你呢?你看见何事了?”
玄悯半垂着眸子站起身来,冲薛闲道:“无事,寿终正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扫掸了一番袖摆上的尘土,看起来并无问题,但是薛闲受了自己所见场景的影响,总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方才幻境中的一切都模糊在了那层水雾之下,只有玄悯满身是血的模样像一根清晰的刺,明晃晃地扎在皮肉里,只要一想起来,便牵皮带肉般地不舒坦。
不过他转而又想,左右他自己寿数长得很,若是玄悯当真碰上了什么事,自己总能帮一把的。于是先前在连江山晨光中冒头的想法又在心中蠢蠢欲动起来,只是这次却不再是冲动之下的一时兴起了。也正因为不是一时兴起,才需要慎重一些,至少在眼下这满地是血的环境中,手上还悬着没有办妥的事情,说出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他琢磨着等找到“同寿蛛”,从这满是血迹和毒虫的昏暗石洞中出去便问一问玄悯。
这想法刚闪过,他就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了悉悉索索的轻响。
第82章 母子蛛(一)
难不成没死绝的毒虫顺着石阶爬上来了?
他低头在脚边看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什么爬动的东西,而那极为轻微的响动也骤然一停,好似知道他在寻找似的。
薛闲皱着眉朝那拐下去的石阶瞥去,突然咂摸出了一点儿古怪之处:“照咱俩那种烧法,总有些漏网之鱼,地下毒虫千千万,这上头怎么能干净得连一个虫尸都见不着?要说那些百足蜒蚰爬百级石阶费劲,不还有生了翅膀的飞蛾和蚂蚁么,怎的一只也没见上来?”
玄悯在看那些字符,神情沉肃而平静,目光顺着那些奇怪的符号一个个缓缓移动着,似乎真能看懂内容。他头也不回道:“兴许是不敢上来。”
这猜测倒是同薛闲想到了一起去,这上头的石室明明连个遮挡的门都没有,同下面的石道只隔着百级石阶,却泾渭分明的好似两个世界,一边虫山虫海,一边却连一根触须都不曾看见。
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那些毒虫惧怕这里,即便没有遮挡,它们也不敢过界。
同寿蛛同寿蛛,再加上石阶上的一些蛛网痕迹,薛闲自然明白了那些毒虫惧怕的究竟是什么,而在他脚边发出动静的东西也自然有了眉目。
也许是看薛闲半天没有动作,脚边的东西胆子过了谨慎期,胆子又大了起来。
它发出的响动着实微小,若不是薛闲耳力过人,怕是根本听不见。薛闲手肘架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准确地分辨出了那声音所在之处,而后简简单单地伸出手指摁了上去。
他没有使出太大的力道,毕竟若真是他要找的玩意儿,以他的手劲,一个不小心就该摁死了。
意料之中,指腹之下有一小粒圆珠似的东西,光滑生脆,似乎只要稍微一动,那皮壳就要被揉碎了。薛闲想起了之前在竹楼地下,从心魔中脱身出来时听见的圆珠滚落在地的声音,眸子一动,扯起嘴角道:“我抓着了一个好东西。”
因为平生甚少会碰到真正有威胁的玩意儿,所以薛闲的警惕性永远不能同寻常凡人相比,毒物基本毒不着他,凶物也几乎伤不着他,于是但凡碰见点什么,他总是手快过口。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冲玄悯所说的话刚说完,尾音还萦绕在这间石室里,手指下面那圆珠似的东西便突然奋起反击了一下。
薛闲只觉得指腹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血液被吸出的感觉颇为鲜明,而于此同时,那生脆的圆珠也随之缓缓膨胀起来,仅仅一口,就比原本大了整整一圈。
紧接着,又有某种液体顺着同一条路径被送进了皮肉之下。
若不是这东西是个难找又脆弱的玩意儿,薛闲早在被刺的瞬间就会让它一命呜呼,可偏偏这东西还有些金贵,于是薛闲只能翻着白眼,冷着一张脸将那玩意儿从地上拈了起来。
玄悯一回头,就看见薛闲正在跟手里的什么东西较着劲,张口问道:“抓着何物了?蜘蛛?”
“嗯。”薛闲一边应着,一边颇为费劲地将那滑不留手的圆珠从指间挪到了掌心,为了以防对方凭借圆润体型从手中溜走,还不得不将它禁锢住。
这么挪到掌心,他借着火光细瞧了一番才发现,这生脆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玩意儿还真是个蜘蛛,头腹齐全,八条腿一根不少,侧面还带着一排绒毛似的刺。
之所以先前怎么也瞧不见,只是因为这蜘蛛的颜色纹路同石质地面近乎一模一样,若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旁边的人即便将眼睛瞪瞎了,也难以分辨它所在的位置。
而自打它落进薛闲掌心里,它那一身皮壳就活似在褪色似的渐渐变淡,仅仅是片刻的工夫,就快同薛闲的手掌融为一体了。这骗人的功力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那边玄悯本也是顺口一问,没想到他真的抓住了,当即愣了一下,大步走过来嘱咐道:“当真是蜘蛛?小心些,万万不可被其咬——”
他话为说完,就见薛闲摁着掌心的那根手指已经泛起了青黑色,由指尖一路朝上蔓延,眨眼间就到了手腕。
那样子着实不好看,整只手活似被火熏燎过又浇了一层菜汁一般,活似乌骨鸡爪。
薛闲瞥见他走过来,当即无辜又无奈地抬起了脸,干笑一声:“稍微说晚了那么一点点。”
玄悯:“……”
“嘶——”薛闲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玄悯一听便皱了眉,要去碰他的手,将那会咬人的毒玩意儿接过来,“疼?”
“那倒不是。”薛闲的表情透出一种哭笑不得的崩溃感,他一边毫无章法地蹭动着无名指和小指,一边让开了玄悯的手,道:“这玩意儿滑溜得很,难抓,别换你拿了,咬都已经咬了。只是劳驾帮我个忙,我腾不开,这只被咬的手快痒疯了,帮我挠挠,快快快……”
玄悯:“……”
痒着实是一件要命的事,比痛可难忍多了。
这挨千刀的蜘蛛毒性着实有些厉害,单就是朝薛闲手指尖端注入了一点毒汁,他整个手臂都犯了绿,并且还有要往肩膀脖颈蔓延的趋势,若是再上脸,那就好看了。
那种从血脉里往外涨的痒意让人手足无措,心口惶急,但凡忍耐力低一点儿的,指不定此刻已经涕泪泗流地满地滚了,说一句“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薛闲皱着眉,脚下都有些发飘,因为强忍着的缘故,眸子底发热,漫起了一层水雾。他抬脚朝玄悯走了一步,想催玄悯帮忙,结果鞋底着地时,却好像踩不实一般朝前踉跄过去。
玄悯一见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当即将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到石台边才放下。他试图让痒得不行的薛闲松开手,谁知这祖宗一双龙爪比谁都难掰,硬是将那蜘蛛圈死在手中。
薛闲背靠着石壁倚坐在石台上,歪歪斜斜直不起身,冲玄悯道:“赶紧,挠两下,手手手。”
龙血本该可以化毒,所以大多数毒物对薛闲来说起不了什么大作用,顶多伤口又一瞬间地灼烧肿胀或是发紫发黑,但是几乎转瞬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