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路三千也不知道该去哪,但人神魂深处的成像与一个人的心性有着莫大的关联,若是水泽,那么其人大多高深莫测,且性格内敛,不愿将感情暴露于人前;若是市井,则其人大多复杂多变,并不排斥人的接近;若是高山,便如现在的小姑娘一般了,她内心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在攀登山峰,这座泥土湿滑,步步小心的高山就是她目前所面临的境况,她就在这半山腰间,进退两难,前路茫茫……
只因身在此山,却不知山。
曲笙走不出这座山,路三千同样无法带着她走出,他不知道她身上具体都发生了哪些事,然而只凭夏时短短的介绍,他便能理解曲笙的心境——这跟他当年遣散门人,独自一人浪迹街头的时候,何其相似?
崎岖的山路上,路三千白衣纤尘不染,足不沾地,他走了许久,都没能在这里找到突破点,只能无奈道:“还是先看看身体情况吧……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路三千单手抱着曲笙,另一只手掐诀,往眉心一点,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通过曲笙的神魂,探查她身体的所有情况。
“五灵根……经脉……本元……功法……”路三千喃喃自语,不知过了多久,他收了术法,抱着曲笙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然后目色复杂地看着她。
以路三千的能耐,曲笙是察觉不到自己被探视的,她好奇这人为什么停下来,只好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示意他继续前行。
在曲笙心中,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攀登,不然的话,她又能去哪?
这里没有退路。
路三千也不知道怎么起了好心,用袖子帮她擦了擦了脸,端详了下小姑娘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大概是平时跟不通人言的小猫小狗说话习惯了,明知她听不到,他还是碎碎念道:“这资质果然跟老幺当年一个样,你们又得了《身在此身》,看来这机缘不浅,我倒是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这毕竟该是老幺的传承……唔,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所有,既然你落在我手上,合该了结你我这段缘分,就先接这一招吧。”
对渡劫修士来说,世间缘法都可以化为两个字:一为劫,二为缘,都是可以助其更上一层楼的天道机缘。如果说秦楼是劫,曲笙是缘,那么他在这罗浮两界门的目的,就更为不单纯了。
路三千将曲笙放了下来,将她扳正,指着自己的脸道:“记好了我是谁,等以后出去了,别像你那吓傻了的小情人儿一样,不然我可什么都不给你。”他说完,袍袖一展,身体逐渐变淡,从曲笙的神魂中消失不见。
曲笙依旧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腹皮,小小的身影继续向上攀登,最后淹没在山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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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狭小的柴房里,路三千的头颅还在地上放着,不过那幻化出的人影却已从曲笙的神魂中出来,绕着那风茧转两圈,啧啧道:“现在人间了不得啊,这风愈之术居然也有人修成,剩子啊,你说我该不该出去瞧一瞧?”
土狗蹲坐在地上,哗啦哗啦地摇着尾巴,将周围的柴草摇得乱七八糟,却还应景地“汪”了一声。
路三千又摇头晃脑道:“还是算了,太和那敏感的心脏可禁不起我的刺激,再说了,这红尘城妖孽太多,要不是有爷在,恐怕几千年前那一场,这些老东西就全都跑出去了……这一次这两人来得倒也好,陈诚和老四那伙人肯定按捺不住,秦楼也别想置身事外,西鸠阁的丫头们更不是省油的灯,嘿嘿……我把夏时支了出去,你想不想也去看看热闹?”
土狗抬起头,一脸懵懂无辜,讨好似的对着路三千:“汪汪。”
“那一定是想去了。”路三千不由分说地点点头,他一拂袖,将那土狗送了出去。
整间柴房便只剩风茧、一颗头颅,及一道淡淡的虚影。
路三千这一次没有再试探,他化手为刃,只轻轻一劈,那风茧便迎刃而解,在半空卷起一道小小的旋风,这旋风像是有灵性一般,知道自己被人破坏,骤然间生出戾气,朝着路三千攻去,然而还未到路三千面前,便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一般,消弭于无形。
风茧一开,便露出里面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微弱的曲笙。她再不是那个神魂里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比那小姑娘看上去还要脆弱。
路三千一见她便是一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瞬间涌上悲悯之色,他伸手虚扶,一道劲力便接住了曲笙将要跌落下来的身体,然后,她被缓缓放在了柴草上。
“你一定很不甘吧?”路三千垂眸看着她,轻声道,“明明有着不输于人的心智,有着比他人更高远的志向,却因为资质而受如此多的磨难,这能说明什么?说明天道原本就是不公的吗?不……不对,是我们没有找到方法,我用了数万年的时间去摸索,我的弟子用了一生的时间去与资质抗争,你一定也在拼命挣扎吧?”
迢迢路三千,吾上下求索,终得一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