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与他并肩救人时, 亓宣一直都是清风淡月, 救下后便直接踏云离去,从未多说一句话,更别说像今天这般亲自抱着受伤之人出来, 此人甚至是合欢宗魔修。
他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面孔, 但向来纤尘不染的仙衫上却沾上了魔修的血, 连指间都能看到殷红的血流下来。向苍虽然怜悯晏七颜, 但她毕竟是一名魔修,而且还蛊惑了宗门弟子闯入镇魔塔:“两仪谷掌门越俎代庖确实不合规矩,但此女为合欢宗魔修,一直关押在绝地崖,倘若因其受私刑便将她带出,恐惹其他宗门非议。”
推选大会和掌门继任仪式结束后,大部分掌门仙君都返回了自己门派,但也有一部分人需多住些时日, 有些是为了与宗门内的其他长老谈经论道, 也有些如繁洛梨这般别有深意。
向苍此话没错,晏七颜本来就要受刑, 只是时间快慢和刑罚轻重问题。但无论刑罚是何种,都绝对不会轻:她是魔修,又来自合欢宗,更在艮阳宗如此重大的仪式上闹得沸沸扬扬。
“濮元,她虽拜入你的门下, 但当日宗门考试她用手段隐了身份,考试便做不得数。你此番下不了手,不过是顾念其还有你内室弟子的身份罢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她逐出师门,之后再论定罪,便不必再有所顾忌。”向苍提出了建议。
濮元仙尊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握拳。他清楚的知道,若是将晏七颜逐出自己门下再论定罪,那所受之刑必然重之又重。
他犹豫不言,向苍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她是魔修,魔修是成不了你弟子的。”
“她不像魔修。”一直沉默未言的扈鸿延忽然开了口,“玄门堂议事,我曾观察过她言谈,坦坦荡荡、堂堂正正,没有丝毫魔修的戾气和凶邪。”
“那又如何,她是合欢宗魔修一事已毋庸置疑。执法堂派去的人不是已调查清楚了吗?北魏皇族就是被她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连累了北凉国。可怜那些子民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她造了多少罪孽。”向苍一直在外修行,对北魏和北凉的事情知道的更清楚些,“现如今她虽受锟铻钉之刑,但依旧是魔修身份,若带出绝地崖,恐惹来非议。”
“掌门。我以为,此魔修应继续幽禁绝地崖,等候审判。”向苍转过身,朝亓宣一拜。
亓宣的凤眸平静地望众人,他将怀中的晏七颜交到了濮元仙尊手中:“执法堂执掌宗派内惩戒刑法,此事交由濮元判定。”
他在离去时,长袖拂过了晏七颜的身前,灵穴中的数十枚锟铻钉瞬间拔除体外,每一根钉子都带着鲜血缓缓碎于地面。
濮元仙尊接了个烫手山芋,他低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晏七颜,终是长呵一口气:“来人,将魔修重新锁入绝地崖。除五大宗堂仙尊,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探视。”
晏七颜重新被锁入了绝地崖,她身上因被锟铻钉所伤,所以一直昏迷不醒。而两仪谷掌门因在艮阳宗动了私刑,又得罪了濮元仙尊,被客客气气请出了宗门。
繁洛梨的弟子觉得甚是委屈:“艮阳宗简直是非不分!那不过是一个魔修,我们好心替他们铲除,他们竟如此待我们!师父,我们要将此事昭告六合八荒,让天下所有人都瞧瞧,这艮阳宗竟如此包庇一个魔修。”
“够了。此事不必再言,你也不要四处声张。”繁洛梨虽觉得委屈,但她越俎代庖却是事实,此事已惹得诸位宗堂仙尊不悦,更让亓宣将她视为残忍之徒,若她再揪着那魔修不放,恐更惹他不快,倒不如就此收手,让艮阳宗自行论断吧,反正那女子魔修身份是既定的事实,刑罚绝不会轻。
绝地崖阴森寒冷,晏七颜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有意识的时候,感觉到浑身上下是彻骨的痛楚,就好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连指甲、毛发都是痛的。
耳边是空空荡荡的声音,有悬浮的锟铻钉相撞之声,有冰雪剑融化的滴水之声,有黑鹰盘旋之声,也有风吹过地面的沙石发出的沙沙声。她睁开了眼睛,看到阴沉沉的天空就在上方,乌云遮目,看不到丝毫光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一个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
晏七颜无法抬头去看,只能微微侧过脸,她看到一个拇指大的袖珍小人老气横秋的坐在她发边,小小的仙衣被全部拢了起来抱在手中,似乎生怕被地面的沙石弄脏似的。
“我说你怎么过去了数万年还是这副模样,你都活了几世了,从前也是为情所困,现在还是为情所困?亓宣不是抽离了你七情中的一情了么,怎么还沦落到如此,你怎么搞的,还修不修炼了?”那小人似乎对她十分不满,垫着脚走上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里面到底装得什么东西?除了谈情说爱你能不能干点正事?”
他敲的不痛,但晏七颜还是忍不住动了一下,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见她痛得要命,小人立刻收回了手去:“我没用力啊?我现在都没真身,根本就没敲到你啊。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现在在亓宣的地盘,我可不敢乱动。”
他身形一缩,化为了一滴水珠,直接没入了插在地面的冰雪剑上,瞬间与剑融为了一体。
就在此时,绝地崖中原本在动的所有东西一瞬间静止了下来,连同守门的执法堂护卫都被定住,一动不动。
有一人出现在了玄门上方,白衣仙衫,身形清修,如玉的面庞透着盈盈光辉,那是大乘期修士才能拥有的灵力——是亓宣仙尊。晏七颜只忍着身上痛楚,并未察觉身后的人,她深深呼吸着,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与从前战场上完全不同,简直似灵魂被撕裂了一般。
亓宣的目光穿过悬浮的锟铻钉,落到了躺在圆台上的晏七颜身上,她身上是斑驳的血迹,忍痛的呼吸声在这静止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得衣襟磨动,亓宣已飞身落到晏七颜的身前,他抬起自己手腕,以指作刃,直接在上面划出一道血口,血口中的血凝结着灵力不断从里面涌动出来,悬浮在空中逐渐形成了一枚凝聚着强大灵力的血丹。
血丹刚成,绝地崖的玄门便再次打开,向苍仙尊化作一道紫光瞬间来到了亓宣面前,一把抓住了他要去取血丹的手腕:“你果然要救她!亓宣,她到底是谁,你镇守镇魔塔四百年却不顾一切从里面出来,是不是也是为了她?难道……”
“难道她是和颜?!”
亓宣仙尊并非于艮阳宗修炼得道的。他拜入艮阳宗时,已是化神期修为,实力强过宗门内许多内室弟子。当时太初堂上一任宗堂仙君陨落,他被择选为新任的太初堂仙君,其门下内室弟子中,有一名女修,名为和颜。
和颜自小生长在艮阳宗,是上一任太初堂仙君拾回来的女婴。和颜资质平平,但因自小养大的情分,便被收入了内室弟子一列。
上一任仙君逝世,和颜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连亓宣仙尊的继任仪式也未参加。亓宣的来到让艮阳宗众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毕竟像这样的化神期修士在修仙界已是十分难得,即便有通常也早成为一派掌门,或自立洞府收了许多徒弟,但偏偏亓宣却来了艮阳宗。
亓宣接任太初堂仙尊之位,便是和颜新的师父了,为了照顾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徒儿,亓宣费劲了心力。在旁人眼中亓宣是冷漠淡然的,但在和颜眼里,师父是温柔宽厚的。
亓宣对她的好超乎常人所想:和颜天生怕热,亓宣便上海延山击杀凶兽碎玉鸟,取其玉鸟冠赠给亓宣捂手;和颜爱好花木,亓宣便移植了六合八荒所有四季花草,以灵力滋养,保它们永不凋零……只要和颜所想,亓宣都一一为她取来。
众人都说,亓宣此生,就是为了和颜而来的。
只是后来谁都没想到,因一场修仙界的通天塔赛,和颜与一名魔修的弟子相恋了。艮阳宗派出数十位元婴期修士前去捉拿和颜与那魔修弟子,却阴错阳差致使和颜陨落,在忘川砂河灰飞烟灭。
亓宣为复活她,亲上两仪谷,求得了神器——固魂灯。他以固魂灯的力量,在忘川砂河花了七七四十九日时间重新聚集了和颜的魂魄,随后启动了石阙今女卷,欲将其复活。但这石阙今女卷竟是上古凶器化身,它并未重新复生和颜,反而重伤了亓宣,又拖着和颜的魂魄引入了死界之中。
亓宣为寻回和颜魂魄,随即入了死界……十年后,他独自一人从死界返回,但终是只有他一人。
之后艮阳宗宗门上下所有人都未再提及和颜,这个名字成了艮阳宗的禁忌。久而久之,这名字便逐渐淡忘在了漫长的九霄云外中。又逢镇魔塔出了事,亓宣便代替扈鸿延入了塔内,一守就守了四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低头看了一眼我的大纲人设,其实前生有好几重,包括亓宣的来历等。
第69章 吻
晏七颜微弱的痛吟唤醒了尚在回忆中的向苍仙尊。
亓宣已握住血丹,将晏七颜从地上扶起, 将血丹直接渡入了她的口中。血丹凝结的是修仙者体内灵树中的精血, 拥有大量的修为和灵力,晏七颜一服入血丹,身上的伤口便快速的愈合, 破损的灵脉也迅速得到修复, 痛楚缓缓减弱。
看到亓宣如此, 向苍仙尊便更加断定自己的猜测!和颜已死去四百多年, 面前这合欢宗女魔修难道真是她:“亓宣,当年在死界你真的带回了和颜的魂魄?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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