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樊琼枝手里有四千多两白银。她对这个数目已经失去了概念。一路上顼婳买了不少绸缎水粉,她久未见人间烟火,倒是喜爱这里的市井之气。

樊琼枝见女儿高兴,索性再带她去添几样首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没有首饰像什么样子。

二人进到首饰店,樊琼枝却是一愣——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巧得很,正是纪寒章后娶的夫人正陪着老太太,准备把手镯打成几件新首饰。

此时目光相对,樊琼枝赶紧上前:“婆婆。”

老太太看见她,立刻冷了脸子:“怎么,上次派人来请你,你还拿上架子了。要我老婆子亲自登门不成?”

她自认为拿得准这儿媳的斤两,以她的性情,过个几日再让儿子去一趟,说什么也会回到纪家来。是以根本不急。

樊琼枝急道:“不是的,婆婆。”她声音低微,转而突然想起顼婳,赶紧将她拉过来,“婳婳,来,叫奶奶。”

顼婳不仅不慢地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到她,微扬了下巴,等着训话。顼婳却绕过了她,径自来到柜台上:“娘,说好的首饰还买不买啊?”

樊琼枝颇有些惊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

当着另一个儿媳妇被落了面子,老太太一脸不悦:“既知不懂礼数,就应好好管教!没得粗俗轻浮,丢我纪家脸面!”

这时候,纪寒章后娶的夫人倒是极有眼色,赶紧帮老太太抚胸顺气:“娘,别跟野丫头计较,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琼枝一时无措,顼婳说:“娘,我要这个!”

她指着一个以黄色绸缎垫衬的蓝宝石戒指,老太太常来这家铺子,知道这镇店之宝的价格——四百两白银。

樊琼枝说:“婳婳。”

顼婳撒娇:“娘,给我买嘛。”

声音又软又糯,隔着神魔之息都能感觉到甜意。天衢子正俯案校正弟子的法阵图,闻言不由抬了头。见她抱着樊琼枝的胳膊轻摇,他笔下一错,纸上洇墨。

顼婳一撒娇,樊琼枝有些心软,四百两哪怕是现在,她也肉疼得紧。但是女儿想要,她是不会吝啬的。她说:“好,你乖乖叫声奶奶,娘给你买,好不好?”

顼婳这才转到纪家老太太面前,勉强叫了声:“奶奶。”敷衍至极,毫无诚意。

樊琼枝却不忍责备,掏出银票,在掌柜的百般恭维之中,买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

顼婳随手试了一下,她手指尚粗,戒指根本戴不上:“什么嘛,没什么好东西,还不合适。”她随手抓起樊琼枝的手套上去,“咦,娘你戴正合适,给你吧。下次再给我买新的。”四百两白银,如同儿戏。

纪家老太太和儿媳妇一齐变了脸色。她们当然听说了樊琼枝的事,但是纪老太太知她甚深,她一向节俭,这些钱放在她身上也是干放着。等到时候回到纪家,肉还不是烂在锅里?!

但是现在看来,她这个女儿却不是什么好货色!这样花下去,等回到纪家,还剩下几个钱?

当天夜里,纪寒章就连夜赶到了樊琼枝的家门口——没办法,家里老太太骂得厉害,称再这样下去,万金家财也要给这母女俩败光不可!当下也不再拿乔,催着儿子赶紧将她母女二人接回纪家。

无论如何,先让她把这笔银子交出来再说。

樊琼枝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影是谁。

纪寒章说:“娘子,娘让我来接你们母女回去。”

她突然之间,泪如雨下。然后意识到,原来十六年光阴已经过去。纪寒章当时站得近,屋里灯火晦暗不明,面前的人着薄薄白衫,粉颊玉肤,一如她最好的年华。

他心里终于也生了一丝爱意,柔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带着孩子回去吧。”

樊琼枝双手捂脸,语声哽咽:“寒章,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

纪寒章轻叹一声,伸手拥住她的双肩。顼婳的灵气注入她体内,她的气息甘纯甜美,纪寒章心神摇曳,说:“走吧,我们回家。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莫要再生事端。”

樊琼枝背脊微僵,面前男子的拥抱爱抚,是她多少年来的梦魇。可原来已经这样陌生,她下意识弹开,回过头。

这一次,顼婳不在。

她深吸一口气,说:“寒章,谢谢你能来。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纪寒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几时违逆过他的话?他问:“什么意思?”

樊琼枝说:“我答应过女儿,先……不回纪家。”

纪寒章怒道:“她是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家里轮到她来作主?你看看你教的礼仪伦常!!”

樊琼枝终于忍不住,这么多年,他可以说她的不好,可女儿是她心头肉!她说:“寒章,婳婳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你不能这么说她!”

第一次,她竟然敢反抗争执!

纪寒章怒道:“我是她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算是恢复正常吗?!”

樊琼枝后退一步,突然问:“寒章,如果婳婳不能恢复神智,如果她不曾教我刺绣,我还能回到纪家吗?”

多少年来,曾经心怀着爱和希望,哪怕明知前路荆棘丛生,却依旧痴痴苦等。突然的,她也这样问自己。可其实答案一直在她心里。

纪寒章愣了一下,说:“当然了,母亲只是一时气不过,又畏惧人言,这才让你们母女在外居住。你毕竟是我纪家的媳妇,她怎么可能生气一辈子?”

樊琼枝摇头,泣泪如珠:“你骗我。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说完,退回屋里,合上了门。

顼婳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她背抵木门,滑落哭泣。

神魔之息一端,天衢子沉默不语。他出生世家,幼逢名师,凭着天资与毅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对玄门秘法他了若指掌,但世间人情,他全无印象。

而她陷阵人间,把人性一寸一寸,抽丝剥茧。

顼婳不再理会樊琼枝,她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贴身的衣衫——她每天晚上都会练练外家功法,运动出汗。可是天衢子显然没有掐断影像的意思,神魔之息只好调整了角度,让他看看窗外夜色。

他不言不动,神魔之息是真的摸不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