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似他这般的上位者,处心积虑者甚多,有耐性的更多。无非是一场博弈,她会拼尽全力去赢。可他偏偏在她暗暗布棋的最初,就投子弃局。

他说他不会。

顼婳说:“就算我即刻告辞,奚掌院也是这般言语吗?”

天衢子已经收敛了先前怒意,他一如当年,穿梭阴阳去到画城之下,和她商谈条件的奚掌院。冷静、理智,完美得无懈可击——若是不去看他紧握的双手。

他说:“我说过,傀首乃天衢子贵客,无论如何,没有强留的道理。”

明明是一直以来的心意,然说出口时,却是字字刺心。

顼婳不知道他话中真假,但是以兵戈对拥抱,总是显得残忍。她更宁愿较技斗勇,那样至少战得痛快,断得干脆。

可这个人,偏偏就是一团绞缠打结的丝线,越解越复杂。

她居然又叹气,自从来自人间,她其实一直乐观。也就是遇到了这个人,蜘蛛丝一样。她说:“奚掌院此言真心吗?”

天衢子问:“傀首准备何时返回画城?”

顼婳说:“捡日不如撞日,因总觉得每一刻都很珍贵,我不喜欢挑选日子。”

现在吗?

天衢子有些恼悔,其实不应来客苑,如果不是此时争执,她不会匆忙离开。

可是她终究会离开,而他一直知道。

苦竹林可以种下千顷梧桐,可他的凰却意在九天。

从不敢想分别的时候,可痛还是比想象中剧烈得多。他的心因痛而颤抖,声音却冷静如冰,原来收敛情绪,已经变成一种本能:“那么,就请傀首收拾一下。院中旁人我自当知会,傀首不必相告。”

几乎不用多说,顼婳便明白他的意思——九渊仙宗,恐怕没有人愿意她就这样离开吧。

特别是载霜归。他若知情,事情倒是会往她意想之中发展。不动刀兵,难以逃离。顼婳问:“我若这般离开,掌院师门不会怪责吗?”

天衢子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重申了一句:“傀首乃天衢子贵客,无论个人还是师门,没有强留的道理。”

所以无论擅用禁术,还是摘取月髓,始终都是他个人付出。从始至终,他未动用过师门之力,顼婳便不欠九渊什么。九渊又如何能够责难?

顼婳凝望他,他却催促道:“时已不早,还请傀首速速准备。”

顼婳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真要论起来,也不过就是痴和小恶魔而已。而这两个行李,打包起来都很容易。

小恶魔扶着痴,走在前面。顼婳和天衢子并肩而行。此时正值午后时分,阳光却稀薄如水。天衢子一路送他们下山,身边的人姿容皎皎,倾国倾城。他却不忍看她。

痛从心口漫延到掌心的经络,得而复失,与求而不得,哪个才是切肤之痛?

顼婳先时一直警觉,直到出了飞镜湖,她终于相信他的承诺。

她转过身,天衢子目光低垂,始终未曾与她对视。她想要保持微笑,起码应该客客气气地道个谢。可是她不能。脸上无论如何堆不出一个笑,便只得罢了。

她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奚掌院请止步。”

天衢子于是就真的停住脚步了,他轻声道:“前路艰险,傀首保重。”好像真的是一个朋友,叮嘱相送。

顼婳突然发现,她和他之间,除了一堆欠债之外,似乎真的什么也没有。

阴阳院掌院,不可能公开和魔傀结为道侣。而画城傀首,也不得与外族通婚。更何况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恐怕早晚一争生死。

所谓纠结缠绕,不过是飞镜湖三十里水域的烟波水雾。看上去迷迭万重,其实说穿了,一无所有。

她亦拱手:“奚掌院珍重。”

于是道途两分。

顼婳没有再回头看他。心里细碎如发丝的情绪是什么?难以捡拾,又无法形容。

痴问:“傀首,我们直接返回画城吗?”

顼婳说:“为什么这么问?”

痴迟疑道:“如今画城,只怕……与十八年前不太一样。”

顼婳微笑:“有人不希望我回去。连你都看出来了,难得。”

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小恶魔兴致勃勃:“师尊,十八年前你可是死翘翘了。如果我是坏人,你这样回去,我肯定把你放进门,然后当骗子关起来,才不承认你是傀首呢。”

顼婳轻笑,纠正道:“话说得很对,但是‘死翘翘’这个词用得不好。”

“啊?”小恶魔一愣,说:“那……一命呜呼?”

“去!”顼婳一脚过去,他兔子一样蹿起来,笑成一团。痴却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傀首是否先行联络念和嗔?”

顼婳轻笑道:“不必。痴。”痴抬头看她,她眸光闪动,辉耀星辰:“太史长令并不知道,画城到底是谁的画城。”

她就这么,带着痴和小恶魔直接进入九殛天网。魔族当然得到传报,赢墀几乎立刻带人赶来。但是魔族小喽罗挡不住她。在赢墀赶来之前,她一步一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达画城。

神佛莫问,挡我者死!

小恶魔坐在痴肩头,满眼都只有这个女人:“师尊,你真是好帅,好厉害!!”

顼婳轻声一笑,当然啊,上次天衢子与典春衣一战,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她了。天衢子……这样的时刻,居然想起他。

她屏除杂念,画城就在眼前,仿佛有所感应,天空风起云涌。

城下的神木不朽已经参天,翠色笼罩了半个画城,香浸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