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从小到大都是孔雀开屏的性格,也就小时候撒泼耍赖才会说“不行”,大了就再没听过。冷不丁听见这口气,盛明阳还有点感慨,语气都柔和不少:“来给爸说说,受什么刺激了?”
盛望“呵”了一声,正准备把一肚子吐槽往外倒,却听见盛明阳身边传来一句模糊不清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低声问话,盛明阳的声音也突然变闷,应该是掩着手机回了她一句。
盛望愣了一下,忽然兴味阑珊。
“没什么,随便说说,我挂了啊。”他扯着嘴角说话,语气听起来挺欢快。
“噢,那你到哪儿了?”盛明阳问。
盛望勾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车正驶过青阳大街,依稀可以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岔道可以拐进去,再开一小段就是白马巷了。巷子口停着几辆卖小吃的车,不知蒸煮着什么东西,薄薄的烟雾在巷口墙边晕开。
白马巷里有他家老祖宅,他只住到五岁就搬走了。八岁之前,偶尔会跟妈妈回来两趟,八岁之后妈妈去世,就再没来过了。
这里的变化其实很大,他幼年的印象也并不很深。但在看到那片烟雾的时候,他居然生出了一丝怀念。
小陈把车开进院子的时候,盛明阳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天色灰青泛着暗,有的房子已经亮起了灯。盛望闷头从车里出来,就听见他爸温声叫了小名:“望仔,这是你江阿姨,这是江阿姨的儿子江添,比你大一点点,叫哥。”
江谁???
盛望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第3章 考试
稀落的灯火在院子里分割出明暗,江添就站在那片影子里,身量很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轮廓,又不过分单薄。他单肩背着书包,拇指勾在黑色的包带上,一直偏头看着别处。
直到盛明阳把儿子拉过去,他才转过脸来,接着便是一副吃了馊饭的模样。
看到对方这么不开心,盛望爽了一点。
“怪我,作为长辈真的太失职了。我居然才知道小添也在附中念高二,你俩一个班啊!”盛明阳搂着儿子的肩膀,把试图钉在原地的盛望往前拔了一步:“这么说,你们今天白天就已经见过了?”
他跟亲儿子互动还不够,还要抬头去看江添,好像江添会回答他似的。
江添当然不会理他。
片刻的功夫,江添已经收了表情恢复冷脸,看盛望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添。”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听到女人温和的声音,盛望这才想起来,除了江添,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在场呢——
江鸥就站在儿子身边,打扮得简单清淡,跟想象中的风格天差地别。她在女人当中算得上高挑,却依然比江添矮一大截。这样的对比显得她毫无攻击性,甚至透着一股柔弱的亲切感。
她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轻声说:“小添?盛叔叔问你话呢,你跟小望是同学,已经见过了吧?”
江添转开头,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表情中透着本能的不耐烦和抗拒。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扛住亲妈的目光,僵持片刻又转回头来,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睡了一天,没注意。”
盛望心说放屁,你这个骗子。
这话再续下去只会更僵,盛明阳及时出来打圆场。
他笑了一声说:“第一天做同学,没记住脸的太多了,正常,以后相处久了慢慢就熟悉了,来日方长嘛。”
江添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拇指在书包带上滑了一下,将包往上提了提。那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抬步离开了。
果不其然,他张了口低声说:“我先——”
“先陪妈妈吃完饭好吗。”江鸥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听起来几乎像恳求。
江添:“……”
盛望仿佛看到这人皮囊下的灵魂猛烈挣扎两下,又憋屈地躺了回去。
他看热闹看得有点幸灾乐祸,但下一秒又乐不出来了,因为江鸥搞定了儿子,转过头来冲他笑一下。
这是盛望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的正脸,在她笑起来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对方的长相和他妈妈有五分相似。
也许是灯光模糊了线条轮廓,也许是嘴角都有一枚浅浅的梨涡。
又或者是时间太久了,不论他怎么巩固,记忆里的人都无可逆转地褪了色,已经没那么清晰了,甚至开始和某个陌生人渐渐重合……
“小望?”江鸥不太确定地叫了他一声。
盛望怔愣一下回过神,他突然连敷衍都没了心情,咕哝了一句:“爸我胃疼,先上楼了。”
“诶别跑,晚饭呢?”盛明阳想拽他没拽住,“不是说好了么,这点面子都不赏给你爸?”
盛望拎着书包往门里钻,头也不回地说:“你儿子明天考试,五门课一门都没学过,有个屁的时间吃饭。”
家里阿姨递来拖鞋,他趿拉着上了楼,走到拐角时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他们还在楼下院子里,盛明阳正跟江鸥说着什么。
无非是解释他这个儿子如何如何少爷脾气,开开玩笑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
江添还被他妈妈抓着手臂,走不掉。他漠然站在暗处,空余的那只手握着手机,低头滑着屏幕。
没滑几下,他似乎发觉了什么,蓦地抬头朝楼上看过来。
盛望惊了一下,扭头就走。
他往握把上挂了个“不准敲门”的牌子,便反锁了房间,又塞上耳机把音乐声音调大,大到外面打雷都听不见,这才坐下。
新教材在桌上排成一排,他窝在椅子里转笔。
旁边搁着的手机屏幕一会儿亮一下,一会儿亮一下。他攒了好几个,才伸手去解锁。
给他发微信的是上一个学校的同桌,考试不太在行但人很仗义,天生有股好汉气质。盛望常常觉得他不是来上学的,是来上梁山的。上到高三下到高一,只要是活人都跟他有交情。